【熙华】镜面反射
一
杨敬华喜欢打游戏。
他从小就喜欢这些，工作和学业稳定以后，和端木熙出来两个人住了更是放飞自我。
他对游戏爱得深沉，什么类型都来者不拒。平时和秦诗瑶、寅哲组队打网游任务，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消消乐和跳一跳也玩得开心。
杨敬华家境不是很好，后来误打误撞进了娱乐圈，咬牙吃了几年苦，也混到了一线小生的位置。他这人比较佛，钱够用就行，也不太在乎名气，不过因此倒是意外地有了一群铁杆粉丝，说他是娱乐圈一股清流，简直要好好捧在手心里。
这天他没有工作，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着微博，突然看到底下的评论里有粉丝在推荐一款同人游戏。名字叫做《灵契》。
他是主角，配角也都是他熟悉的人：武术指导的寅哲，服装设计的端木落月，音乐制作的秦诗瑶，美术总监的神龙章轩……
杨敬华的指尖点在端木熙的名字上，微微出神。
他突然想起他们初次相见的那一天……
二
差不多正好是一年前，杨敬华接到一个剧组的电话，邀他参加一个角色的试镜。
那个时候他刚出道，别说一线，就连二三线都算不上。母亲得了重病，父亲劳累过度又加上忧心，一同病倒了，家里急需用钱。
所以杨敬华无比珍惜这个机会，他虽是科班出身，但比不上那些有路子的人。长相不错，但在俊男美女成云的娱乐圈里也算不上最出挑。好在小时候学过武，底子不错，这部戏恰好有对打的部分，人又能吃苦，导演看着喜欢就拍板定了他。
他前一天赶片场着了凉，发烧到38度6。陪着笑脸好不容易送走了导演和几个评审，在走廊的椅子边上就感觉头有些发晕，想着坐下来休息一会儿。结果还没碰到椅子，就被一个人拉着手臂猛地拽了过去。
杨敬华不擅长记人，不过这面前的这个人就是捂成什么样他都能认出来。
现在的娱乐圈里，端木熙排第二，年轻一辈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。脸长得好，歌唱的也棒，又是大家族的长子，年纪轻轻生意就做得风生水起。据说从小就是各个豪门大户口中的别人家孩子，把一干公子哥整得苦不堪言。
事实上杨敬华不太能理解这个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少爷不当，还要把紧巴巴的时间抽出来跑到娱乐圈混。不过后来一想，各人有各人的爱好，人家只要高兴就好。
而且他病重的妈是人家的铁杆粉丝，每天最开心的时候就是听他的歌看他的表演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说对方一句坏话的。
这栋楼好像也是端木家的产业，自己除了试镜应该没干什么坏事，杨敬华正胡思乱想着，还来不及发问，就被对方死死地揽到了怀里。
不知道是不是他生着病，体虚发软的问题，杨敬华觉得对方的力气特别大，挣都挣不开。而且越挣扎，对方反倒搂得越紧，杨敬华被他弄得几乎透不过气。
这个人比他高上半个头，还有体格差，整个人几乎大了他一圈。但不知道为什么，这个男人在发抖，抖得特别厉害。杨敬华转念一想，这个人也许是遇到了什么事，将他错看成了什么人，或是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也不一定。索性不再推他，伸手拍了拍他的背。
“敬华……”
他听到肩头上端木熙轻轻地唤了一声，肩部的位置传来些许湿意。
这让杨敬华更加一动不敢动了。
端木熙紧紧地抱了他好一会儿，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，连忙握着他的肩拉开了一点距离，把额头贴了上去。
“你在发烧。”男人有些怔愣道。
可不是吗？
杨敬华没好气儿地想。
老子烧到快39度，还被你压了这么半天，差点没气儿。
这人长得不错，可惜脑子似乎有点问题。
他摇摇头说了句没事儿，轻轻推开对方想从电梯下楼，结果刚走了两步就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。端木熙抿着唇，一言不发地走过来捞起他的腰，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。
杨敬华觉得很生气，想说你爷爷活了17年，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抱过。一个大男人被你这样抱，还要面子不要了？可他实在是难受得厉害，头也晕得紧，半句话都发不出来了。杨敬华感觉自己似乎是睡着了，靠在男人肩膀上睡过去之前，隐隐约约听见端木熙喊人联系医院的声音。
三
睁开眼睛的那一刻，他感觉浑身轻松，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好了。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，他已经连着半年为母亲的医药费到处跑来跑去，很久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。
杨敬华试图坐起来但感觉浑身乏力，索性就再躺一会儿吧，这样想着，一转头正好看见端木熙在把玩他的头发。他似乎在想什么事情，脸上一直带着笑，跟电视上看到的那张冷冰冰的脸完全不一样。
端木熙注意到了他的动作，把视线移过来，柔声道：“你醒啦？要不要喝水？”
杨敬华这才感觉自己喉咙干渴得厉害，犹豫了一下，点点头。
端木熙便极其熟练地拨开他散乱的长发，揽着他的肩膀把人扶了起来，施力让他靠在自己的胸口，另一手拿起了早就在桌子上备好的水杯，轻轻递到了他的唇边。
杨敬华被他直接弄懵了，在他印象中跟其他男性的相处一直是大大咧咧，毫无顾忌的，被这么温柔小心、仿佛易碎品一般地对待的状况，还是第一次遇到。
直到端木熙投来疑惑的眼神，杨敬华才从不知所措的慌乱中脱离出来，开始一点点喝水。
水是温热的，刚好入口的程度，居然还加了蜂蜜。
端木熙在他喝水的时候，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他，这让杨敬华倍感压力。
好在这个时候，一个西装革履的人敲了门，把端木熙叫出去了，这才让他松了一口气。
正好母亲也在同一家医院里，他想着正好去探望一下。结果到了门口却被告知病人已经换了单人病房。他按照护士说的地方找过去，顺便问了一下单人病房的价格，结果差点心肌梗塞。他向护士打听详细情况，对方只是眼冒红心，除了病房费用已缴纳，一句话也不肯多说，让他自己去看。
到了病房一看母亲半坐在床上笑盈盈的，父亲不知什么时候也来了，正跟一旁椅子上的端木熙聊得热火朝天。
杨敬华推着门半天没合上，整个人懵逼了，站在门口半天挤了一句：“爸，你好了吗？”
“好了呀，”他爸有点不好意思地挠着头：“哎呀，就是前阵子太累了，其实真没多大事儿，敬华你别太担心。”
然后又道：“这次真得好好谢谢端木先生，他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了咱们家的情况，说愿意为你预支这次的片酬，这么好的老板，世界上估计找不到第二个了。你妈妈的看病钱有了着落，你也不用再那么辛苦了，才这么大就让你担这么重的担子，爸爸真的心里过意不去……”
杨敬华听到这里，眼睛睁得溜圆，他爸妈不知道自己的收入情况，他还不知道吗？
他现在在表演系念大一，有的是给个机会在电视上露脸，不要钱都抢着上的同学。以他的情况，能拿到的片酬不超过五位数。而他妈的病是骨头上的，医生说到治愈为止，最少也要两百万。
“这没什么，”端木熙微笑道，“我们导演组都很看好敬华，他真的很有潜力，是我们想要培育的好苗子。事实上，我们是想趁着这次机会，把他签到我们的名下来，不知您二老意愿如何？”
天上掉馅饼一般的事儿，反倒被他说得好像是求着送来的一样。杨氏夫妇自然也知道签约对自家儿子的好处，更是千恩万谢。
杨敬华拼命掐着手心才控制着自己没有当场炸掉。连忙打了个哈哈在父母面前混过去，说有事跟端木熙商量，急匆匆把他拉走了。
走廊上静悄悄的，半个人影都没有，显然是被通知刻意避开这里了。
也是，以端木家的势力，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。
“你……”
杨敬华磕巴了半天，才问出想问的话。
“你到底是为什么呀？”
为什么对我这么好？我们不是才第一天见面吗？
端木熙深深的看着他的眼睛，没有说话。
“我没钱也没权，这些你应该都知道，没什么可图的。”
杨敬华在脑海里仔细搜寻了一遍自己17年来的过往。确信自己没有拯救过世界，也不曾对端木家有什么救命的大恩。
那就只剩下……
他艰难地开口道：“你是要……吗？”
“什么？”
“就是……”杨敬华狠下心来，闭着眼睛问道，“你想包养我吗？”
他也知道问这种话很蠢，以端木熙的条件，什么贴心的小情儿找不到，倒贴都有大把的人，自己一个男的……但他实在是想不到第二种可能了。毕竟从上往下看，他也只有个年轻好看还算是可取之处，再没其他的了。
杨敬华低着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对方的回复，抬头一看，端木熙手背抵着唇，正侧头笑到发抖。
“喂！！！！！”
“你，行吗？”
“我哪知道？！”
杨敬华有些气急败坏，这又不是他想的！
端木熙笑完了，伸手在他头顶揉了一把。
“你要觉得是，那就算是吧。”
他轻飘飘地扔下一句，越过杨敬华走了。
“哦，对了，记得明天来报道。”
四
然后他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表演系学生，成了端木集团旗下的签约演员。合同拿到手的那一刻，杨敬华整个人都是懵的，他觉得薪酬那一栏好像多写了两个零。
然后在扳着指头数自己要卖身给端木熙多少年的时候，被对方拉上车，直接送到了学校门口。
此后端木只要一有空就过来接送他，一开始学校里还把这当成大新闻，后来大家都习以为常，就看着每天一个车型的人民币开过来，一个车型的人民币开过去。面色平淡，宠辱不惊。
只有杨敬华的几个好友，每天依然慌慌张张不停地追问：“他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情？会不会每天用鞭子抽你，用蜡烛滴你，每天让你扮小兔子戴尾巴给他看，做不好就要吃大萝卜那一种。”
“滚滚滚滚滚滚滚！”
杨敬华气急败坏地把他们推出练习室，恨恨地锁上了门。
事实上他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，而且也已经做好了为了治好母亲的病，什么都可以付出的心理准备。
但是端木待他真的很好，而且是那种丝毫没有出格地方的好。从不命令他，也不强迫他做任何事。只要他有能力去争取，就会把最好的资源给他。以前总拿资历压他的几个老前辈，此时知道了这尊大佛，每天能避他多远就避多远，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心。
所以本来还对他带着十分戒心的杨敬华，也慢慢地放下了防备。
端木熙喜欢看那种大部头，光看名字就知道内容很高深的原文书。
喜欢吃素。
从不熬夜、很早就睡。
会好几种乐器，出的曲子都是自己编自己写的，是真正意义上的才子，拿的是金融和音乐的双学位。
记忆力特别好，可以说是过目不忘。
不太能喝酒，喝醉了会耍酒疯，还很孩子气。
会做饭，而且做得很好吃。
是家里的长子，有三个弟弟妹妹，有一个关系特别好的表兄。在家族里采取的是高压政策，人见人怕的那一种。
还有……肩膀很宽，手很暖，嘴唇很软……
杨敬华趴在床边，看着他熟睡的脸，轻轻用指尖抚了抚端木熙的唇。
——我不是你包养的吗？
——为什么什么都不对我做啊？！
杨敬华咬牙切齿地躺到他身边，盖上了被子。
——他喜欢上端木熙了。
五
其实端木熙跟他之间的身体接触还真不少，但仅限于搂搂腰和肩膀，最多也就是抱一抱，再出格的一次也没有过。
圈里圈外的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儿，板上钉钉的一对儿。而且是拉小手亲嘴上床什么都干过，夜夜笙歌的那一种。杨敬华对此真是冤枉得不行，他这柴倒是备好了，那边火就是死活着不起来，他又有什么办法？有时候气急败坏地想要跑去别人家住不回家了，气气端木熙，周围人全拿谴责的眼神看着他，仿佛他是一个不守夫道的浪荡少夫。
真是气煞我也！
杨敬华有的时候甚至忍不住怀疑，端木熙对他其实根本就没有那方面的心思，纯粹只是人好心善，找了这么个借口来帮他。
没错，应该就是这样的。
但等他把这个猜测跟别人一说，其他人都拿看傻子一般的眼神看他，半天才挤出一句：“觉得端木熙人好心善的，怕不是只有你一个，他也就对你好了，你没发现吗？”
“没发现啊？他不是挺好说话的吗？”
同伴险些吐血：“挺好说话的？你是不知道之前咱们班花接了他的MV，就因为一个哭戏没弄好，被人骂得狗血淋头，最后真哭出来才过了那条的。”
“哦。”杨敬华思考了一下，“那不是说明他认真工作吗？”
同伴彻底没话说了。
“而且他对我是真的很好……”
“有多好？”
“饭他做，衣服他洗，床他铺。”
“那你除了吃都干了啥？！”
“我也想帮忙……但他总嫌我给他添乱。”杨敬华委屈道，“自从上次我把碗砸了，他连碗都不让我洗了。”
同伴哐当一声把头砸到桌子上：“我也想要这种爸爸……”
六
其实杨敬华倒不是什么都不会干，他家里条件不好，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，做饭洗衣服他也样样都做得来。
但端木熙和他是有区别的，你干活永远别想抢在一个洁癖前头。保洁阿姨一周来三次，杨敬华还是能看到他每天撸起袖子擦来擦去，人都麻木了。
不过杨敬华总能找到自己能干的活。
端木熙凝视着面前歪歪扭扭的蛋糕，凝视着上面用糖浆画出来的丑丑的23，皱眉道：“这就是你做的蛋糕？”
“啊哈哈哈……”杨敬华挠着脸目视天花板，“就是难看了点，其实味道真的不错的……”
他说着，用指尖挑起一块：“不信，你尝尝看。”
端木熙怀疑地看了他一眼，不过还是低头吃掉了蛋糕。
“还行。”
杨敬华笑嘻嘻地直起身来，太阳穴的位置忽然传来一阵电击般的麻痒。
他的眼前花了一下，有些奇奇怪怪的画面闪了过去……古色古香的庭院，穿着蓝色衣服腰间配着一把剑的自己，穿着红色祭服的端木熙……插着18岁蜡烛的蛋糕……
“18岁……”他喃喃道，“你18岁时，我也做过这个蛋糕……”
然后他像是突然清醒了一般，急忙摇了摇头强笑道：“我在说什么啊，脑子都糊涂了，我还做了菜，都在锅里热着，现在就给你端过来！”
他忙不迭转身跑开，没有注意到背后端木熙夹杂着痛苦与欣喜的复杂眼神。
七
他跟端木熙圈里知名度高，圈外cp也被粉丝炒得火热。
至少什么车接车送、同进同出可都是实锤，cp粉属于头顶青天还能腾云驾雾那种，完全不愁cp粮。
但同人游戏还是第一次……
他打开官网，游戏介绍上写着——感人至深，国内最强友情向。
他又翻了一下下面的评论，顶的最高的一个字数很少，内容很丰富：
[ 一个友情热血番，BGM命名《甜蜜》，我信了你的邪…… ]
“……”
打开游戏开始点击开始首先出现的是一段配了音乐的各种画面，是《灵契》的各种场景，别说做的还挺用心。画风精致，音乐选的也不错，让杨敬华这个游戏宅多了几分期待。
杨敬华进入游戏，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在街头算命。
他乐观地想着难不成自己是那种灵媒师的设定，有阴阳眼会看风水能驭鬼，出场费一场几十万上下那种？
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真正的职业是电脑维修，而且穷到要半夜跑去垃圾场淘零件。
出场费几十上百万的灵媒师是端木熙。
“卧槽艹艹艹凸(艹皿艹 )”杨敬华愤怒地砸着鼠标，“凭什么待遇差这么多，我要投诉！”
凭什么他端木熙戏里戏外都是大少爷，自己就得去扒垃圾回收场，还有两个男主角第一次见面的地方为什么是垃圾场啊！？一点都不浪漫好吗，这要是个Galgame现在就已经出局了！
就算是友情游戏也不能就这么应付啊！
但是不得不说这游戏做得还是很用心的，虽然故事背景让他有点想吐槽，但他和端木熙的性格都抓得很好。
【杨敬华】
[ 今天又是阳光明媚的一天，我要——
A和端木熙在外腻一天 B和端木熙在家腻一天]
杨敬华：“……”
八
摸清了这个游戏的尿性以后，杨敬华就十分坦然了。
他看着游戏里的自己被套戒指求婚（？），被迫同居，回个家要亲，上个坟要亲，打个仗要亲，连施展个法术都要亲。
整个人都麻木了。
更别提什么拉小手，咬耳朵，被洗完澡只披了个浴巾的端木熙抵着腿间壁咚一下什么的，简直家常便饭。
他深刻地觉得游戏里的自己真是羡慕到令人吐血。
连他本人都还没亲过呢！
不过端木熙的祭祀服真好看，杨敬华一面吐槽制作者偏心不给自己换衣服，一面暗戳戳把端木熙每一套衣服的立绘都截屏了八百张。
好看，真好看。
九
打游戏让人神清气爽，但自从开始玩这个游戏以后，杨敬华就开始做一些奇奇怪怪的梦。
梦里的他不是演员，而是游戏中的那个影灵，而端木熙也不是现在的自己，而是游戏中的那个阳冥司。
作为阳冥司的端木熙同样对他很好，不顾他能力低微将他带在身边，甘愿冒着所有人的指责，一次又一次为他出头，用尽一切手段护着他。
影灵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一个人，慢慢地，这份感情就变了质。
他一开始是很委屈的，没有人跟他商量过、也没有人问他愿不愿意，就替他做下了这个决定。他一开始不喜欢端木熙，不喜欢端木家，也不喜欢后山的那群妖。
在梦里他被一群妖怪围着踢打，妖笑嘻嘻地问他：“你不会是端木熙的老婆吧，为什么不叫他来救你呢？”这种在外人看来也许很甜蜜的戏码，但对他自己来说实在是刺激不小。
那种透骨的无力感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了，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从何处来，到何处去，存留于世的意义是什么？
然后他眼睁睁看着端木熙被自己捅了一剑，血流了满地，还叫族人不要怪他。
这个人对他太好了，影灵想，保护这个人，大概就是自己存留于世的全部意义。
他豁出命去护着端木熙，端木熙也豁出命去护着他。
端木家的大宅是冷的，人心叵测的世界是冷的，残酷无情的天道是冷的。
可只要有你在，我就觉得这一切都没有关系。
影灵以为日子就会这样过下去，阳冥司注定不能长寿，没有关系，反正他们是一体的。他会跟着他一起走，没有那个人，整个世界都没有什么意义。
可有一天，他收到狱中的司徒律寄来的一个匣子，不知道他是用了什么手段送出来的。鉴于这人前科累累，杨敬华对他送来的一切东西都防备心甚重，决定在端木熙回来之前处决这个麻烦，不让他的阳冥司有一丝一毫接近危险的机会。
可当他打开匣子，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。
上面记录着一个法术，一个让影灵也能进入自己的黄泉之境的法术。
他在那里见到了端木落月。
老祖宗一边玩着长发一边说：“这一代阳冥司是一个把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的人。”
“他心怀天下，心系苍生，用一个赌约绑住了杨家后裔。他为什么没有考虑过你到底是想投胎还是想作为灵魂留下来呢？毕竟和一个灵魂的意愿比起来，还是被我威胁的天下更重要一点。”
“他对你好，是因为将来的你会被他留在世上，一个人漂流很久很久，他心怀愧疚。”
影灵安静着，一言不发。
蒙着眼睛的老祖宗歪着头看他，笑道：“怎么？被打击到了？”
影灵摇摇头，轻声问道：“你能不能别对这个世界下手？”
端木落月听完就笑了：“怎么都到这个时候还想着他呢？老祖宗我不入轮回，等你死了不好好闹腾一番可怎么行？”
“你为什么不去投胎呢？”
“投胎有什么意思？”
端木落月安静地看向这片灵魂之海，杨敬华的灵魂之海与端木熙的不同，不广博、不宽阔，但很有生机，有鸟有鱼、鲜花盛开，地方虽小，却很有乐趣。
灵魂之海跟这个人的性格一样。
可他不想要这些，再好都不想要，他只想要一场雪，像那天子诚端了温酒来寻他那天一样……
就是那个雪天……
“那要是，我能帮你找到我家老祖宗呢？”
端木落月脸上没有笑了，声音冷冷的：“小影灵，饭可以乱吃，但话不可以乱说。你家祭司那般神通广大，可我和他合力都寻不到子诚的下落，你怎么敢……？”
“我当然敢，”影灵不卑不亢道，“因为血脉。”
端木落月猛地站了起来。
“我杨家之所以能叫天下第一术，是因为祖上能引魂入命。我这代不行了，传承剩不了什么。但既然是寻自家人，便不用那么麻烦。”
“你要怎么做？”
“简单，我这魂散了，和你同去，自然就能找到我祖宗转世之地了。”
影灵望着他和自家阳冥司同样发色的长发，叹息道：“本该一开始就这样的。”
十
端木落月低着头，看影灵捣鼓一堆符咒，乱七八糟贴在落月剑上。
“祭司冢的怪物没了，天道也缺了一半。待你走了，灵力散于世间，此后不必天天唱祭，这世间也能维持相对的平衡。他为了锁你，消耗了许多，等我们走了，这些自然能返还于他，他就算不能长命百岁，也能活个四五十。我看不到他变老，但希望他能像个普通人一样过日子。”
端木落月托腮看着他：“你不后悔？”
影灵低头专心画符：“左右我也不是很想入轮回，没有要找的人，要做的事就这一件，这样就够了。”
端木熙在他灵魂里封印了一个端木落月，这货折腾了一千年，总得有个结果。
我的一生本该平淡无奇，却偏偏遇见了一个你。
从此跌宕是你，平和是你，所见所闻所识所感，都只因一个你。
端木落月歪头看着他：“你真不后悔？”
“不后悔。”
只是有些遗憾……
我本是个市井小人，却偏偏喜欢上一个心怀天下的真君子。
这样的两个人，注定是不同路的。
怎么就没早点发现呢？
十一
那天端木熙接了通知要去外市处理一只恶灵。
杨敬华说自己想要留下。
他感到有点奇怪，自从因为小石头大吵一架之后，杨敬华就再也不曾放他一个人出过门。正想问两句，
对方就趴在地上撒泼耍赖，说先要打游戏，新得到的游戏还没通关，还想看小黄书，有他在根本就没法好好玩耍。
端木熙看着好笑，坐在他旁边问：“那要不要多传点灵气给你呀？”
他本就是问着好玩，以为对方会和往常一样，红着脸给他一拳头。他的影灵却慢慢坐起身来，望着他的眼睛不说话。
“敬华？”
杨敬华伸出手臂，揽住了他的脖颈，无比轻柔地印在他的唇上。
这是第一次，他主动亲吻端木熙。
他触碰得是那样小心，仿佛是嘴唇上落了一片花瓣。
他看着睁大眼睛的端木熙，露出了一个往常那样没心没肺的笑容。
“我就是想吓你一下。”他笑着说，背后的双手拧得死紧。
端木熙惊讶的脸也渐渐缓和下来。
“那我出门了。”他说。
“路上小心。”坐在地上的杨敬华抬起脸，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。
杨敬华拎着落月剑和一堆零零碎碎上了山神庙，他跪坐在神像前，第一次用如此虔诚的心向神做了祈祷。
他心说：我这也算是对世界做了一个好大的贡献了，求您保佑他这一世健康无忧。我虽然不怎么在乎这世界怎样，但是他却在意得紧，所以再向您求一个世界和平吧。
他念着念着，忽然笑了。
十二
杨敬华从梦中惊醒过来，出了一身冷汗。
这个梦不是别的，正好是他昨天打过的游戏内容。
游戏里的他散魂到还剩下一魂一魄的时候，端木熙冲进山神庙，看见这一幕几乎崩溃。
【杨敬华】
[你怎么来啦？我还差一点点就弄好了……]
【杨敬华】
[（其实我从来都没有怨过你……但到了这个时候，说这些话总觉得怪怪的。）]
【杨敬华】
[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垃圾场那种地方，至少最后……]
[——杨敬华轻轻吻了一下端木熙的额头，然后化作光点，消失在了空气中。]
END
昨天他打到这里的时候气得直骂娘，坚定不移地相信做这个游戏的一定是他们俩的黑粉，然后气呼呼上床睡觉去了。
……不对，一定还有别的东西，是什么……
杨敬华冲过去打开游戏界面，一通乱点，在昨天的END页面点中了他走后落地的那对锁灵戒后，终于进入了另一个画面。
他家阳冥司当天晚上就没有离开山神庙，他把所有闻讯前来的端木家族人，包括太奶奶都拦在了结界之外。
“我知道是你们干的，”他通红着眼睛说，“司徒律不可能从那种地方传递信件出来，是你们干的。你们知道……知道他一定会选择这样做……”
他从来没有这样恨过人，每一个阳冥司都爱着世间万物。
只有极致的爱，而不会有极致的恨。
但他现在觉得这股恨意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了，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：毁了吧，这样的世界不如毁了吧。
灵力释放到一半，手心里忽然传来一阵灼痛。他静静地打开手掌，里面躺着他方才下意识抓起的锁灵戒，上面还遗留着那个人的一缕残魂。
他猛然惊醒过来。
想必端木落月也是因为跟他相似的状况，才忽然入魔吧。
他还不能入魔。
他跪倒在山神面前，释放灵力，与神沟通。
“我这一生作为阳冥司，如何？”
“功大于过。”
他拿起落月，在手腕上狠狠划了一道。
“既然如此，我愿以全部灵力和这身臻灵之血为祭，向您求一样东西。”
“……你要什么？”
他望着神像的脸，脑中忽然浮现出敬华刚被自己领回家时，凝望着自己的样子。他的目光里有迷惑，有不解，就像看着一个他永远不懂的世界，也许守护一个人真的很难吧，你有你的坚持，我有我的不可言说。我与你之间的感情，在爱情与友情之上，已经成了自身存在意义的执念。
然后他又想起那次山神祭，为了渡他灵力将自身消耗殆尽的敬华伏在自己身上，疲惫而温柔的目光。这让他的心针扎一般疼痛起来，几乎跪立不住。
“我欲向您求一条红线。”
十三
故事的另一条隐藏支线是端木熙的视角。他从出生开始，便有着前世的记忆。
这一世他学会了钻营，抽丝剥茧，一点一点架空了家族里那些老家伙的权利。在二十岁那年时不声不响地成为了整个家族说一不二的当权者。
他耐心地等待着。
后来他终于找到了想要找的人。前世对方是大他五岁的小哥哥，这一世却正好掉了个个儿，似是冥冥中皆有定数。
游戏中隐去了杨敬华母亲的病和一些过于隐私的真实情况，只选了一些平时的日常。
端木熙一点一点地入侵他的生活，从不逾距。杨敬华散过魂，虽然被他用禁术修补好了，但却因此失去了前世的记忆。
他无比耐心地等待着。
直到他二十三岁生日那天，杨敬华突然有了恢复记忆的迹象。
[——杨敬华睡着了。]
【端木熙】
[……（吻）]
[……抱歉，我只是太害怕……怕你知道了，就不喜欢我了。]
杨敬华放下游戏手柄，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。
一双手臂从背后把他整个儿揽进了怀里。
杨敬华攥着他的衬衫下摆，像头受伤的小野兽，既不愿离开，也不愿坦诚地撒娇。
“你想知道什么，我都愿意说给你听。”端木熙抱着他，轻柔地吻去他脸颊上的泪水，“敬华，不要再离开我了。”
十四
杨敬华哭够了，两只眼睛通红，瓮声瓮气道：“所以你就是当年工地里那个闷罐子？”
端木熙老老实实回答道：“是。”
杨敬华给了他一拳头：“那你为什么不早说？”
端木熙继续老老实实回答：“你当时看了我的黄泉之境，说看到了我小时候，我就以为……”
杨敬华想起自己当时没理清人物关系，吃狠了神龙章轩的醋，也没仔细看就回去了。但他死也不想承认是这个原因才闹的乌龙，正纠结着，突然反应过来：“等等，你说……你当时在太平间亲的我？”
端木熙老老实实点了头。
杨敬华开始捶墙：“不要脸啊……毁人清白啊。”
端木熙老老实实道：“还没呢……我倒是想。”
杨敬华：“啊？”
端木熙站起来，拿了自己的私人笔记本过来，三两下调出灵契的界面。
精通游戏，敏锐如杨敬华顿时在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：初始页面上那么大一个R-18！而且这货还特么全CG通关了！
杨敬华：“你你你你你……”
端木熙矜持地微笑了一下：“私人订制版，全CG500种，后续还会更新。”
杨敬华：“你、你、你……！”
端木熙继续矜持地微笑：“想试试吗？”
杨敬华：“你、你……你不要过来！”
这一晚上过去，端木熙多了个男朋友和一后背爪子印，杨敬华多了个男朋友和一身的红点子。
杨敬华趴在床上咬牙切齿，觉得自己这笔生意做得血亏。
端木熙搂着他纤细的腰躺在床上一脸餍足，像只吃饱喝足了的大猫。他梳理着恋人柔顺的长发，一边盯着对方满是吻痕的洁白脖颈心猿意马，一边道：“爸爸妈妈让我们这两天回去一趟。”
“……们？”杨敬华愣了一下，脸唰地白了，“你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的？！”
端木熙诚实道：“你刚才昏过去的时候，我帮你洗完澡就跟二老讲了。”
杨敬华顿时感觉天塌了：“啊？”
“他们特别开心，说你就交给我了。”
杨敬华把脸埋到枕头里装死。
端木熙凑过去问他：“是不是吐槽过游戏只给我换衣服，不给你换？还想换吗？要不要我让他们再多设计几种？”
杨敬华恼羞成怒，抓起枕头压他的脸：“你滚！”
十五
杨敬华生日那天，端木熙替他推掉了所有工作，领他回了端木家。
他看着与记忆中几乎一般无二的庭院，忍不住有些出神。还是那些人，那些物。除了自己不能飘着走，好像一切跟前世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他挨个重新“认”了一遍那些熟悉的面孔，然后被一个黑发少女抱了满怀。
“熙哥哥，恭喜！”
少女对着他两眼放光，看向端木熙的眼神多了几分促狭。
端木熙有些无奈道：“寺萍，别闹。”
端木寺萍与他们聊了几句，笑嘻嘻地走了。
“她现在是你的粉丝。”
杨敬华想到那个少女不幸的前生，觉得现在这样真挺不错的。
该说什么呢，本只为求一人果，却连身边所有人都一块牵动了……
不愧是他家阳冥司。
杨敬华在温泉里泡得正舒服，忽然听见端木熙叫他。
他披了浴衣出来，一边擦头发一边等，端木熙坐到他身边，推给他一个小盒子。
两枚锁灵戒静静地躺在里面。
“当然不是以前那对，是我托人照样子打的，想来想去，还是这个最适合我们。”
杨敬华咬着嘴唇一言不发，他想说金色的还这么大一个俗气死了，现在的人都戴银的或是白金的，但弯起来的嘴角怎么也压不下去。
端木熙给他戴到无名指上，又让他给自己戴了，附身亲了亲他的唇角，说：“生日快乐。”
杨敬华低着头抖了半天，一下子扑了过去。
十六
那时已天亮，杨敬华几乎可以听见屋外人们行走说话的声音。温泉旁边的屋子本就不隔音，他颤抖着，细碎地呻吟着，端木熙的喘息一下又一下喷洒在他颈上。
“熙……”他浑身颤栗，放低了姿态小声乞求，“不要这样……”
这一晚上虽是他主动的，可只要喊一次端木，就要被折腾得死去活来一次，他实在是有点怕了。
“可你喜欢这样。”端木熙揽住他的腰托高，让他跪坐到自己身上，与他十指相扣。
他凑到杨敬华耳边，低沉地笑道：“小哥哥……”
连接处滚烫，交握的手上本是冰冷的金属，现在也带了灼人的热度。
杨敬华把头埋在他肩膀上，咬住他的肩颈，却依旧遮不住喉咙里逸出的泣音。他什么也不知道了，胡乱摇着头，又被抱起来压在床铺上，入侵得彻底。
之后他不知是怎么回的端木熙的房间，他也不愿去细想，躺到第二天出来，正好又遇到端木寺萍。
姑娘十分贴心地说：“下次你们再来玩，不用这么辛苦，其实我们都听得很清楚，还不如叫大声一点，忍着很不痛快的。”
杨敬华当下真想一头撞死。
十七
他缩回房间里去查看这两天漏看的消息，那帮损友又发了条老消息来慰问。
【警花你还好吗，他会不会每天用鞭子抽你，用蜡烛滴你，每天让你扮小兔子戴尾巴给他看，做不好就要吃大萝卜？】
他一边看一边咬牙，背后忽然传来端木熙若有所思的声音：
“前两个我会心疼，第三个可以有，但是现在只有萝卜，还要吗？”
杨敬华痛苦得要命，说他现在简直像个咸湿大叔。
负责给他化妆的花羽头都没抬：“可你还是和他结婚了。”
“……”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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